第8章(2/2)
凭空哭不出来就掐自己身上的皮肉,胳膊腿、肚腹、手心手背……连肉最厚实的屁股也试了,疼得虞小满龇牙咧嘴又不能叫出声,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已然这般努力了,掉下来的还全都是浑浊易碎的泪,一颗晶莹剔透的鲛珠都没见着。
这日虞小满趁府上众人午间歇息,偷摸跑到池塘边,脱了鞋袜踩水里,化出半条鱼尾。
拔鳞之痛乃鲛人最难忍受的痛楚之一,堪比人族凌迟之刑。上回为了交换关于陆戟的消息拔给璧月姐姐几片,疼得虞小满咬烂了一团水草,这回他拿了手帕咬在嘴里,股足了劲儿刚要动手,水里突然冒出两条小鲤鱼打岔。
虞小满吐了半条帕子,含糊不清地说:“我拔两片就走,不占你们地方。”
鲛人作为鱼类的后代,天然有和其他鱼类沟通的能力,哪怕池塘里家养的鲤鱼不会说人语。
两条肥美壮硕的鲤鱼围着虞小满的尾鳍游来游去,虞小满着急拔鳞,懒得跟它们聊天:“什么络子?我没丢什么络子……欸你们俩松口,别拽我衣带呀!”
小鲤鱼不知吃什么长的,力气大得很,一鱼一边分工合作险些把虞小满的泡在水里的布腰带扯了。
被缠得没办法,虞小满只得暂且放弃拔鳞,根据他们的指引蹲身到摸水底,不多时,果真摸出一条梅花络子。
原以为这东西是陆钺的,府上只有他爱捣腾这些装饰,腰上挂着扇底坠着,花哨得很。
随手放在窗边,等晾干了再一看,发现这络子用的织线单一朴素,花样也中规中矩,似乎与肃穆的官服更匹配些。
陆府有逢初一十五阖家聚在堂屋用饭的习惯。逢得间隙,虞小满便打量坐在对面的陆钺,心想就这样子还想当官袭爵?笑死鱼了。
本想忍着厌恶趁机问问是不是他丢的,陆老爷发话问“启之呢”,下人答曰“大少爷身体不适在房里休息”,冯曼莹立刻在陆老爷面前扮演慈母差人给陆戟煲汤送饭,之后席间便充斥着她以担心为名暗贬陆戟身体每况愈下担不起大任的话语。
许是这回表现得过分明显,二房的附和搭腔也太刻意,惹得陆老爷动了火气,筷子在桌上重重一拍,顿时无人再敢言语。
噤若寒蝉地吃晚饭,刚散席陆钺就跑没影了,虞小满乐的不跟他打照面,络子揣怀里回了自己院子。
入春后天黑得晚,虞桃这会儿才张罗着点灯,虞小满也拿了火折子帮忙。
云萝自上次的争吵后就没在院子里出现,许是回陆戟身边伺候去了,想到这儿,虞小满既觉得轻松,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冯曼莹说过,云萝是要抬了姨娘给陆戟做妾的。
在海底的那些年,虞小满曾无数次想过该如何报恩,甚至想过若是陆戟不喜钱财不争仕途,就给他娶几房美娇娘,横竖但凡他想要,虞小满都尽力给。
现下不知怎的,竟不太愿意见他妻妾成群、左拥右抱了。
连知道陆戟有心上人都令他心有戚戚,虞小满拍拍自己的脑袋,暗叹道——小满啊小满,你是来报恩的,切不可再动旁的心思呀。
进到屋里,将烛台放于床头,望着摇曳的火光,虞小满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兀自惆怅黯然着,于是抬头瞧见窗边坐着的人时,生生被惊得后退两步,扑通坐在床上。
待看清是陆戟,忙平复了心绪:“你……你怎么在这儿?”
问完又觉得自己嘴笨,这是人家的屋子,让给他睡几天,他就当成自己家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虞小满腾地站了起来,抱起枕头就走。
半道上想起枕头也是人家的,扭身把枕头放了回去,只抽走下面压着的绡纱揣怀里,埋头拔腿往外冲。
被陆戟出声叫住。
“我来找件东西。”陆戟问,“你可见过一条紫檀色的络子?”
虞小满自是见过的。
不仅见过,还当场摸出来给陆戟过目。
修长手指缓缓捋过络底的锦线流苏,确认后陆戟如释重负般地舒了口气,道:“是它。”
为陆戟找回失物,虞小满很高兴,一高兴便有些忘形:“这络子编得可真好啊,在水里泡了这么久都不曾散开,只掉了几根流苏。”
陆戟蹙眉:“水里?”
“是啊,从池塘底捞……”说到一半,虞小满才惊觉不妥,“呃,我下午去池塘边纳凉瞧见的,顺手捞起来了。”
像是信了他的话,陆戟并未追问如何捞的,将络子收好,平淡地道了谢,转身便走。
虞小满眨眨眼睛,心想该走的不是我吗?
于是开口留人:“你就在这儿睡吧,我出去。”
“不必。”陆戟继续往外行。
虞小满有些急了:“书房里没有床铺和被褥,会着凉的。”
“天暖了。”陆戟说,“不是都去池塘边纳凉了么?”
春日里纳什么凉?被抠字眼抓到漏洞的虞小满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
可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解释,难得碰面,把人留下的急切更甚,虞小满灵机一动:“老爷回府了,席上还说到你,今晚说不定……会来查房。”
陆戟身形一顿。
虞小满趁热打铁:“正好我懂点编织,帮你把络子理一理,省得再去找别人。”
扶着门框的手不动了,陆戟似在犹豫。
“反正……反正你我皆为男子。”将最具说服力的一条搬出来,虞小满既心虚又害臊,声音都微弱下去,“就算共处一室,也不必避什么嫌。”
说完他便垂低脑袋,全无底气的样子。
耳朵还竖着,因而捕捉到了窸窸窣窣的木轮转动声,朝向屋内。
紧接着便是陆戟低沉悦耳的嗓音:“那便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