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2)

红烛背,绣帘垂。

虞小满坐在床边修络子,陆戟依旧守着他桌前的老位置,轩窗灯影摇曳,只听得细微布料摩擦与翻页的轻响。

手指勾几下再一挑,末了打个结加固,络子的流苏便打理好了。

乘隙理了理由于长期佩戴变得松紧不一的织线,梅花恢复立体饱满,虞小满站起来送到桌前,微昂下巴似在邀功:“你看看,这样如何?”

陆戟放下书,从他手上接过络子看一眼,道:“可以,多谢。”

虽未得到夸奖,看陆戟的表情想来是满意的。只要能为他做点事,虞小满就满足了。

脸颊不由得飘起红晕,幸好烛光微暗瞧不出来,虞小满略显忸怩道:“方才不是谢过了嘛……”

陆戟没回话,放下络子便将视线移回书页上。

这是不想再同他说话了。

可虞小满还想多待一会儿,便无所事事在桌子周围转了两圈,翻翻陆戟收藏的古籍,再戳戳陆戟用的狼毫笔。

陆戟不在的时候他恪守规矩从不碰这些东西,这会儿主人在场,胆子大了,好奇心被激发,什么都要看一看摸一摸。

可惜识字不多,提笔写字怕丢脸,书也看得似懂非懂,磨蹭一会儿,又拿起那紫檀色的梅花络子赏玩。

越看越好奇,谁做的络子,能让对周围万物都漠不关心的陆大少爷四处寻找,甚至不惜屈尊询问讨厌的人?

虞小满不抱希望地问:“这络子怪精致的,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这回陆戟给了应答:“并非名家。”

“那是……”

陆戟眼皮都没抬:“一位故人。”

与没回答无异。

他不愿意说,虞小满便没讨嫌追问。只在心里偷偷寻思,梅花……梅花是何时盛开来着?

常居海底的虞小满对此拿不定主意,遂在脑海中搜寻听过的咏梅诗,不期然想到一句“凌寒独自开”,恍然大悟,原来梅花开在冬日里。

天寒地冻,大雪纷飞。

雪……沈暮雪。

这个名字忽地冒出来的时候,虞小满心头一跳,随后没来由的失落又卷土重来。

原来是她做的,那就说得通了。

把流苏拨弄整齐,轻手轻脚放回桌上,虞小满扭头时耷拉着嘴角,心想鲛人擅织造,我做的也不差啊。

就是不知若真做了,陆戟要是不要?

次日一早,虞小满就看见那梅花络子系在陆戟的剑上。

贴身之物意义非同凡响,虞小满眼巴巴地瞅了半天,然后把还没织完的绡纱往被褥里塞了塞,唯恐又招了嫌被挥到地上。

不过经得那晚共处一室,陆戟对他的态度扭转不少,虽仍是冷冰冰的不爱搭理人,至少不会摆明抗拒了,陆老爷散衙早的那些日子,不消虞小满提,陆戟也会主动来屋子里过夜。

起初虞小满还心有惴惴,生怕陆戟一个不高兴将他的身份戳穿,后来瞧着陆戟独来独往,与谁都不亲近,连身边的近卫段衡也不知此事,想来伤了腿后过惯了这样的日子,并非与世无争,而是不在意了。

加之从未打算与他有夫妻之实,先前不知他是替嫁顶包的时候便与他划清界限,说要还他自由,句句都落到了实处,当真一言九鼎。

虞小满再度陷入茫然纠结,不知该为恩公的君子如兰的品行骄傲,还是该为恩公历尽千帆的麻木不仁伤怀。

这日家中来客,又是给陆钺说亲的。

想到那刘家姑娘来了几趟,冯曼莹却一点没放心上,削尖脑袋想攀龙附凤选个京中名门贵女,坐在席间充门面的虞小满就替刘姑娘生气。

从长辈的交谈中得知为陆戟娶亲是为了早些把陆钺的亲事定下,因为按理兄长成婚后弟弟才可说亲,虞小满更是憋了一肚子火。

合着一家子都把陆戟视作可有可无的人,有用处了才为他做点事,无怪乎他养成如此冷漠疏离的性子。

十五岁的陆戟分明不是这般。彼时的他热情、善良,怀着少年人的无畏和傲气,对前程翘首跂踵,琥珀色的瞳孔中无时不刻散发着熠熠辉光。

那是虞小满铭记在心整整七个春秋的模样,也是他此生的追逐和向往。

如今,被这些混蛋亲手捏碎了。

虞小满揉碎掌中的龙眼壳,狠狠瞪了陆钺一眼。

许是太明目张胆,被陆钺那家伙发现了。只见他歪唇一笑,对媒婆道:“相貌嘛,要求也不高,与我大嫂姿容相当即可。”

原是讲到说亲条件,陆钺那家伙横插一嘴,顺带调戏一把大嫂。

虞小满火冒三丈,当着长辈的面又不好发作,默默抓了一把龙眼在手里,边吃边数,打算攒到七颗龙眼核,趁其不备打他个七窍流血……哦不,满地找牙。

还没数到五,又有客人登门拜访。

来头还不小,太夫人都拄着拐杖出门迎接。虞小满愣愣地跟到门口,那两女一男冲他使了半天眼色,他才一拍脑门反应过来:“啊,村……父亲母亲,你们怎么来了!”

虞村长和夫人没空手来,给虞小满带了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朋友。

进得门来,真虞梦柳拉着假虞梦柳的手写字,试图把自己的新名字通过这种方式告知于他,可虞小满浑身都是痒痒肉,被挠得憋不住笑,差点蜷起身体滚到地上。

幸得虞桃聪明伶俐,上前一步拉住虞梦柳的手,惊喜道:“柳绿,你怎的也跟来了!”

虞梦柳自己也没想到,琢磨了一路的新名字没派上用场不说,进到陆府还化了柳绿这个土俗的名,跟桃红凑了一对,对外只能自称虞小姐在老家的丫鬟。

长辈在前厅说话,陆钺趁机溜了,其余小辈们转移到堂屋后面的花园玩。

虞梦柳头回进京,头回见如此气派的宅子,门外两座凶神恶煞的辟邪石狮,门里亭台水榭雕梁画栋,看着看着,忍不住头瞥了虞小满一眼:“我不肯嫁,倒让你占了便宜。”

话酸归酸,虞小满觉得她说的没错,自己确实占了大便宜,遂连连称是。

虞梦柳哼了一声,还有些不甘心,又问:“那将军的相貌究竟如何?孩童见了他当真啼哭不止?”

虞小满正欲作答,被跟在后头的虞桃抢了先。

“丑,丑极了,洞房那天把我俩吓得不轻。”虞桃生怕这位想一出是一出的大小姐反悔,信口胡诌道,“幸好您没嫁,不然八成会两眼翻白晕过去!”

虞村长一家此次进京,说是走亲访友,实则虞小满心里门清,他们分明是来探听情况以求心安的。

见虞小满顶包之事未被发现,一家三口都松了口气。

太夫人待客有礼,对亲家更是热情,闲聊中恰好得知和虞夫人有烹茶的共同爱好,两人聊起来没完没了,干脆约了今日在府上小住一晚,明日再走。

回到前厅听闻此“噩耗”,虞小满惶恐的同时又想着好在今日并非初一十五,用不着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闹腾。

后来长辈们聊到陆大少爷,虞小满又庆幸陆戟从不参与这种活动,有客亦不现身接待,不然任他身上长十张嘴也解释不清为何新婚夫妇如此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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