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车(2/2)
舒面色有难的从桌案上拿起一份红色漆板,很少有文书会点这种漆板。
舒将有字那一面朝下,另一面上则绘满了繁复华丽的楚风纹饰,她神色有些艰难,道:“……楚王,派令尹送来文书,说有意求娶于你。”
南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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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国咸阳城。
大雪纷飞,蓝田君裹紧披风,走入一片戒备森严的黄土房之中。
有几间屋子是黄土与砖垒成的,门上点木栏杆楔住,内外都有浓厚的腥臭,地面还有血污结做的冰,蓝田君神色平常冷淡的在一群守卫将士的行礼中,朝伸出走去。
这些牢房都空着,唯有其中一间,外头站了不少将士。
她对一旁的人点了点头。那士兵不是去开门,而是抬起斧头,劈向了锁头。士兵虎背熊腰,力大无穷,却也是劈了三下才劈开,也震得矮牢房上头的落雪簌簌的往下掉。
蓝田君背着手走了进去,几个士兵持着刀站在门口。
她站在里头,踢了踢地上的干草,里头那个人早就被三声劈锁的动静吓醒,将满是冻疮的脚往深处缩了缩。
蓝田君踹了他一脚:“旷哥哥,别不肯看我啊。”
旷的声音却很含糊,似乎低低说了句什么。
蓝田君:“不至于吧,只是逃跑的时候从马上掉下来磕掉了半嘴牙,怎么连话都说不好了。”
太子旷肿的不成样的脸,从干草堆中露出来,他含混道:“秦璧!你迟早会毁了这个国家!你会灭了秦国!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接手的只有半个秦国了。你以为你能抵挡的过赵国么!明明应该是发生坑杀四十万的长平之战,明明应该是我们挫败秦国!却——咳咳,却变成了这副样子!”
秦璧怒极反笑,她太多夜晚被刻骨的愤恨折磨的无法安眠,如今见到他的这幅样子,反而冷静下来:“呵,倒是会推卸责任。你以为若君父还能上战场,你做个孝子,做个主管内政的太子,你以为赵国会能打到如今的位置?!”
太子旷呸了一口血沫:“秦国要的可不是会打仗的人!要的是时间,要的是变革,要的是一步步□□变强。你懂什么?一家子莽夫,怪不得历史上秦国姓赵,你们却姓秦,根本就不是一家的种!”
秦璧知道他早就疯疯癫癫了,但就算听不懂前后,秦国姓赵这句话似乎也指代了秦国会被赵国所灭似的,她愤怒的狠狠一脚朝太子旷头脸踢去。
太子旷本来就不剩几颗牙,差点还被她再给踢掉几颗。
他扑倒在脏臭的地面,竟然笑了起来:“我想救秦国,我如何救得了……秦孝公重点商鞅前,二十三年的战争下,库府亏空,土地贫瘠,人口锐减,都能被改革救下,而你们这一家人,还有秦其,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唯有变法,才能强国!才能强国啊!愚蠢不已还在这儿强装正义,等秦国灭亡的那一天,你会记得我的话!”
秦璧收了脚,她靴尖上沾了血,有些嫌恶的在地上蹭了蹭,道:“是,从长兄继位开始,你就不断让君父对外休战,签订协约,甚至要跟楚国议和,只为了你的变革大略。可若连家国都无存,若连疆土都不再,你还变个什么法!秦国每一步,都是走在刀尖上,都是没有余力的拼死。若不是君父咬牙强撑,秦国早就被灭,我倒看看你如何变法!若真有喘息的空隙,君父难道不明白你所说的变法的意义么——可是秦国,哪里有过喘息!”
太子旷扑在地上,仰起头来,嘴边满是血污,似乎已经神志不清,喃喃道:“奖励农耕废井田,激赏军功封侯爵,编订户口以赋税……统一治权为理政……
秦璧有些奚落的看着他:“请你也将眼界放宽天下,在你十几岁时提出这些看起来是让君父惊喜,可这每一条,其实都早有国家以自己的国情而变法。魏晋都早已废除井田,而赵国也有了完善的二十级功勋制,晋国在今年开始彻底编户齐民,而内政最不省心的楚国也削弱地方统一治权。这些都没什么新鲜的,关键在于实施——而重要的是如今的秦国,没有余力去实施这些所有的政令,只能一步步慢慢来,你便对君父有了恨意。”
秦璧说来,神情甚至有些伤心了,她不愿在太子旷面前露出这种神态,转过头去:“你可知君父赞赏你提出的变法,也将你当年的策论收集藏在书室。而你谋害大哥二哥的事情,以君父的敏锐,会完全不知道么?只是他为了秦国的继承不能苛责于你,也知道你确实有内政之才。所以他在朝中替你网罗人才,重点你,只想你主内政,我主外战……你我二人能共守秦国……”
秦璧吸了吸鼻子道:“可你不能容我。君父为了你要将我远嫁,谁却能料到,你从来不拿我们当一家人,你对权力如此心急,甚至再这样大战的关头,去谋害了君父……你还以为交出我赵国就能暂缓战争。你可做梦吧!如今各国局势早非从前,那种低头认输就能得几分安宁的议和时代早就远去了!秦国只有在冰湖里拼命游动和溺死两个办法——若君父此次击退赵国,你说不定还有几年喘息,能够让你实行变法……然而现在不可能了……”
太子旷吐了一口血出来,瘫倒在地,声音含混:“不,你不懂。我们已经比赵国慢了太多,赵国有高人,早就像商鞅那样变法……还胡服骑射,打不赢,必须……必须变法……必须要装孙子,必须……你不懂!你不懂——这是棋差一招就万骨枯的帝王霸业!这是……这是……我回家的唯一赌注……”
他竟然像个孩子一样,躺在地上大哭出来:“我怎么可能跟你们是一家人……我为什么要跟你们是一家人……你知道什么!”
秦璧有些冷漠的看着他:“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两个哥哥……待你不算差,我只知道我们每年冬天这个时候,都会在一起吃羊肉锅子,我只知道阿爹从来没有忽视你。你可以恨我,毕竟只有我欺负你,毕竟只有我对你很坏。”
太子旷说不出话来,他在那里痛哭,哭的涕泪横流:“你不懂,我不能死,我那么大的局,怎么忽然就穷途末路了!不、是这命运对我不公!为什么我到了如此的弱秦,而且还是个根本不可能继承王位的行三!你以为是我想这么做,是我不得不这么做!为什么——这里就没有那个赳赳老秦,共赴国难的秦国!”
秦璧缓缓道:“赳赳老秦……共赴国难……我已经与我的将士共赴国难许多次了,我那些食草纳粮布衣上阵的百姓,也与我共赴国难许多年了。而你一个在宫中的人,又知道什么呢?我、阿爹、哥哥们,一身是伤,而你又有什么呢?就算有人要替秦国变法,也不该是你这样从未走入乡间田垄,从不带兵打仗,更不止军心民心的人来变法……”
秦璧望着他,嗤笑了一声:“与你这么多废话,当真不该。哥哥们马革裹尸,史上留名,而你却不会。我要抹掉你除了名字以外的一切,省的让后人耻笑我秦氏。你看,我知道你还会撬锁,特意让人把锁头点铜水浇铸成块。”
太子旷躺在地上,伸着手,手指在满是秽物与干草的地上攀爬:“我还没有跟其他人会面,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的真名……游戏还没到时候,我不能……”
秦璧没多说,转身走出门外,侧头道:“你自己说的,法外无恩,减刑溃法,峻法才有恒安。杀死兄长,谋害亲父,车裂之刑已经给哥哥备好,你所谓刑杀峻急,法度如山,便让你成为这践行峻法的第一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