杕(1/2)
秦璧站在城楼上,即将继任为秦王的五公子希,裹着黑色的麻葛披风,沉默的站在她身边。
秦希才十四五岁,却已经隐隐比秦璧要高了,长个太快,再加上太子旷掌权时,他也不得不逃难的变故,让这个小少年看起来消瘦的像只长了肩膀和腿,把衣服撑的像个兜布。
他脸色苍白,望着城楼下,城墙下那一圈看守的士兵外,挤满了围观的咸阳百姓,而秦国已经为数不多的文武官员,站在城楼上,在烈烈风中像一座座面容掉漆神色晦暗的泥塑,看着雪地里的车马与人。
太子旷手脚绑在铁锁上,临上刑前,士兵砸碎了他剩下那些牙齿,也让他舌头受伤,此刻嘴肿的几乎张不开,更别说喊出什么话语了。
下头士兵确认好马匹,对秦璧行礼。
秦璧没说话,她手一挥,一块沾了血的白帛巾甩了出去,几乎要被风揉烂似的飘起来,飞过人群头顶,好似永远不会落地似的远了,士兵齐声呐喊道:“行刑!”
秦璧伸出手去,将手贴在秦希的后颈上:“别转头,看着。当罪行与刑罚相配,便不是残忍,只是公正。”
秦希没有说话,也没有转头,把脊背挺得直直的,死死盯着下头被绳索拽到滞空的太子旷。
太子旷叫的很惨,对于秦希来说或许是第一次看到人死的不像个人。但是秦璧看过太多了,她觉得自己衣袍下空荡荡的,肋骨几乎都能穿风……她就是见过自己两个兄长在战场上被马蹄践踏的不像人样,更见到了她君父也如今瘫在病床上不像人样……
她的家人一个个离开消失,就剩她和秦希了。
她此刻多想去拥抱一下自己的弟弟,却没有伸出手去。
这不是温情的时刻,希应该迅速成长起来才对。而如今的秦希或许还不足够独当一面,她一个人能完全撑起如此破碎的秦国么?
秦希一直看到了最后一秒,直到血四溅,雪地上黑红白一大片,血腥气冲的他发晕,秦璧才拍了拍他肩膀。
秦希转身一言不发的朝城墙下走去,秦璧跟着他走下了城墙,才发现秦希浑身颤抖脚步发软的往前走。在一道墙的门洞下,秦希忽然转过头来,一把抱住了秦璧,身子几乎发软。
秦璧心头一软,伸手顺了顺他脊背。
秦希声音哽咽:“姊姊,我只剩你……和君父了。请姐姐帮我……也请鬼神开眼,白帝降祝,让君父早日康复……让他能再带我秦国大军击退赵国。”
秦璧没有说话。秦希自从回到了咸阳,几乎日日去君父床榻前请安拜叩,他受君父宠爱,也对敬仰君父,但……这个时候还寄希望于君父能够醒来助他,让秦璧难免觉得他实在是,不够有勇气直面眼前的境况。
当然也不只是秦希,几乎所有人,都在渴望秦王能够有一天,愤怒且坚定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不过,秦希还小,以前也几乎没有经历过什么风雨,秦璧也不该这么去苛责一个孩子。
她这时候更应该把秦国这片天顶起来,然后将自己力所能及的,都教给他。
秦璧道:“你去军营见那几个将军吧,他们要与你讲很多的事情。我去见一眼君父,这几日有些忙了,我……很久没去看他了。”
秦希擦了擦眼睛,努力挤出几分笑容:“好。姊姊与君父多说几句话,君父一定很想你,说不定听见你的声音就醒过来了。”
秦璧替他紧了紧衣领,点头朝秦其居住的地方走去。
若说晋国宫中多用旧物,不够阔气,但至少还有个高高的云台撑场面,那秦国就是真的穷外加土。造型古着笨重,楼阁建筑多用深色,回廊下也几乎没种植什么灌木花卉,都是砂土地面。从当年修宫城的时候就小家子气,再加上也不知道当时是谁主持修建,屋内又暗又潮,倒是冬日也够御寒夏日也够湿凉,可就是不敞亮。而且还狭窄。
以前她不太讨厌,但大概是因为太子旷占据咸阳这几个月,他也没少改造宫内,她反而越看越不喜欢了。
更何况重病的秦其还要住在这样的宫中,岂不是更要闷出别的毛病来。
秦璧在人前一向是嬉笑怒骂,热情洋溢的模样,只有在她独自一人往秦其宫内走的时候,才露出了几分疲累和无力。她有太多痛苦,却连肝肠寸断的时间和力气都没有。
秦璧推门走进居室里,默默合上门,朝秦其的床榻走去。
那里垂着快掉色的帐帘,秦璧没有掀开,她只是坐在了脚踏上,倚着床沿坐着,也没有说话。
秦其……并不是病了。
也并不会有一天变好了。
巫医早就来看过,说是太子旷给他喂服的某种毒物已经有半年多,几乎不可能治愈或解毒,而对秦其的脑袋都有了损伤。他的英雄半生,以这种连风声雨声都没有的方式落幕,甚至连个与之相符的战死沙场都没有。而太子旷怕是也知道秦其的样子不适合出去见人,外头只知道秦其病了,没人知道他病成什么样子。
这些日子她回来之后,宫人也照料的好了,至少君父的床榻上没再传出异味过。在太子旷在咸阳的那些日子,她甚至不敢想象一动不能动的君父过的是什么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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