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错_第38章(1/2)

她论到再高兴的地方,脸上的笑也是自矜的。澜舟病了两天,是她亲自在跟前照顾,因为瞧他小,病好之后也没让他搬出后院,什么嫡母庶子,根本不是他以前设想的那么工整严苛。她的脾气很随和,同谁都能好好相处,当然他阿玛是个例外。当初他就说步音阁不能留,他阿玛还想用她牵制步音楼,结果晃了晃神,把自己给坑了。

他挤出明媚的笑容来,“额涅在宫里闷得慌吧?春天的时候做什么消遣?”

她想了想,“养鸽子,放风筝。北京人都爱放风筝,有的给风筝装上哨子和风灯,夜里送个蜈蚣上天,一晚上都热闹。可惜那些点了灯的风筝落下来,易引起大火,后来京城就禁止,不许再放了。”

他点点头,“不知底下人告诉您没有,后儿是阿玛千秋,王府里要设宴,请了戏班子唱灯晚儿。明儿府里庶福晋来给您磕头,请您回王府主持,儿子是想,得了闲儿,儿子陪您放风筝去吧,您喜欢什么样的,儿子命人现扎。”

婉婉听了,略顿了一下。说起宇文良时,真有十来天没见着他了。上回荣宝说钱塘江决了口,他上那儿堵缺口去了,怎么一去那么久,就再没有消息了……

她犹豫着问:“你阿玛的千秋,他人不在怎么操办?”

澜舟眨着一双纯洁的大眼睛道:“阿玛今儿下半晌回来,怎么没人给您传话?”他说着就恼了,“底下人当的什么差,这么要紧的大事儿,都瞒着上头,什么意思!”

婉婉有点尴尬,是她不让他们通传宇文良时的消息的,所以千秋和他的动向,她一概不知道。

“额涅会赏脸吧?”澜舟仰着脑袋问她,“世人都知道我阿玛尚主了,他的生日您不出席,外头又不知怎么谣传呢。”

场面上自然是要过得去的,她也不能连自己应尽的义务都忘了。回身叫铜环:“吩咐余承奉一声,给王爷备份寿礼,后儿要用。”

铜环道:“早就预备妥当了,因没到正日子,也没来回殿下。”

她嗯了声,接过澜舟的课业,让他背了两段《中庸》,见他精熟得很,夸奖了一番,打发他上外头玩儿去了。关于先前的话,她倒也没怎么上心,时近晌午,用了饭在回廊下消食,风雨里的庭院显得很苍凉,风停雨歇后终于变得生机勃勃,这才是四月里该有的气象。

春天容易犯困,她散了一阵子,眼皮直打架,抚着后脖子说不成了,得回去找榻歇午觉。宫里历来是如此,三饱两倒嘛,深宫寂寞,就是这么打发时间的,到了外头来,轻易也改不了。

卧房里的窗帘放下了半边,香案设在一片日光里,青铜博山炉绿得欲滴,重重叠嶂下的炉盖上香烟缭绕,帐幔隔出一方小小的天地,专用以让她午后小憩。她一直有个习惯,睡觉的时候跟前不能有人,即便夏天热得恍恍惚惚,也不过开一扇窗,用不着人替她打扇。她可以在床榻上随意翻滚,摔下来也不要紧,但却不能听见人声。脚步也好,咳嗽也好,听见即醒,然后那床气便大得惊人,皇帝来了都不买半分账。

铜环和小酉退出去了,院子里伺候的嬷嬷们也散到二门以外,这个时候大家都能偷会儿闲,煮上一吊茶,吃上两块点心,长公主府里的午后时光,比紫禁城里悠闲得多。

小酉跟着小丫头上前院看新买的尺头去了,铜环端着张条凳横亘在门上,远远见余栖遐来了,她站起身同他打招呼,因都是肖铎指派的人,私下联系多,也不避讳什么。她问:“主子叫打听的事儿,踅摸得怎么样?”

余栖遐看了她一眼,“能怎么踅摸?上年督主到过南京,东厂的番役也四下打探了,人家技高一筹,半点马脚也不露。”说着眺望上房,蹙眉道,“长公主终究是下嫁了,况且督主还在京里,他那头没示下,咱们也不好轻举妄动。你我呢,毕竟都是随了殿下的人,两头权衡最要紧,南苑王按兵不动,咱们也就乐得太平吧。”

这是实诚话,既做了夫妻,总盼着他们顺遂,下人们也图个轻松。肖掌印在,哪怕将来生变故,也自然会为长公主想好退路。但要是他不在了,他们这些人才真要担负起责任来,与长公主同进退。

铜环应了声,“这会儿歇着呢,回头我把话传到。后儿是南苑王千秋,殿下必定要上藩王府,您费费心,还得预先筹备起来。”

余栖遐颔首去了,她背靠着门框子,把视线投向远处的天。雨后晴空万里,一片潇潇的蓝,这样不浊不垢的颜色,看久了真叫人神魂颠倒。

无边的蓝色尽头有人缓步而来,月白的曳撒上金线纵横,在阳光下尤为流丽。她一凛,忙站起身相迎,南苑王行色迟迟,到了跟前亦是漠然,她欠身纳福,“给王爷请安。王爷荣返了,这程子辛苦。”

他不答她的话,只是问她:“殿下午睡了?”

铜环应个是,“才睡下不久,王爷怕是要等一等了,殿下不爱人打扰,奴婢得过一个时辰才能给您通传……”

他抬了抬手,“用不着你通传,本王上里头等她。”

铜环吃了一惊,“王爷,府里有规矩……”

他忽然转过头来,一双深渊似的眼睛,半点温度也无,“自本王袭爵以来,还没有人敢和我提过这两个字呢。规矩?你在同我说规矩?公主与驸马分府而居的狗屁规矩,早就该废了。我不管京里如何,到了我南苑,便得奉行我南苑的规矩。你们这些服侍的人,不该拿教条来约束主子,反倒应当多规劝,才是你们做奴才的本分。我知道你们的私心,驸马进府要打点,得买通奶奶神们,放心,我这里一个子儿也不少你们的。只是打今儿起,不许再作梗,否则我可不管你是皇上派的,还是肖铎派的,一样留不得你。”

他嘴角微微上扬,声调平缓,聊家常似的,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字字诛心。原来这才是真实的他,远不是他们跟在长公主身边时看到的谦恭有礼。他有睥睨万物的气度,面对在乎的人,也许是和风霁月的,但对于无关痛痒的人,则是冷酷到近乎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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